水月在本村初小念完了四年级。学校设在曲书仙家大院儿，解放后这院子改成曲阳小学。曲书仙的书房改成了校长办公室，当然校长也在里边睡觉，他是学校唯一的公办老师。公办老师挣工资，民办老师挣工分。公办老师是国家干部、民办老师还是农民。公办民办，一字之ใ差，差之ใ千里，把教师分成了两种人。那年月公办老师缺乏，一个村子通常只分配一两个，通常都担任校长。水月在本村初小念书，就走进了母亲当年生活的场景，使母女二人的身影在这个ฐ大院里重叠。由于这个缘故，水草一般不到学校去接孩子，也不去喊叫老师吃饭，更不进校长办公室看望老师，她不愿意走进昔日的生活场所，走进往事的阴影。曲家大院成为水草的一个梦境，凝固在那里，成为旧时代给水草留下来的心灵上的伤疤，她当然不愿经常揭开它，让它流血和疼痛。
她出生在曲阳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不过，她出生后不久，曲阳村已不再叫村，改叫曲阳大队。共产党执政以后，县以下的乡村建制ๆ几经改革。解放初期的乡政府改叫人民公社，村政府改叫生产大队。大概因为国民党在旧时用过乡村政府名字，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就改了过来。改革后的人民公社ุ辖区很大，通常要管理几十个村子和生产大队。一个ฐ公社又划分成三五个点，一个点再分管数个生产大队。这个点是公社派出机构，点长通常由公社里挣工资干部来担任。这是一个ฐ创造明。在这山里，月亮河就设了点，来领导曲阳、黄村等数个ฐ生产大队。月亮河成为这几个生产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月亮河设有高级小学，各村里只有初级小学。学生们上过各村初级小学，要通过考取才能ม进入月亮河读高级小学，山里人俗话叫完小。说白了也就是小学五、六年级就算完小。那时候没有能力普及小学教育，在人们心目中，读过完小就成了知识分子。
事后却陷入了矛盾。水月一方面明白说谎是不好的，另一方面又觉得不让她说谎不公平。一般人不注意，其实在幼年，人的灵魂就开始分裂。甚至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有了苦恼，又感谢你生了他，又仇恨你抛弃了他。因为诞生本身就是抛弃。于是孩子一生下来就拼命大哭，来诉说他的困惑。
水月的父亲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他应该把手扬起来，永远不要落下去真打在女儿屁股上，那样这只巴๒掌就会像旗帜一样永远在女儿头顶飘扬着恐怖。结果这一巴掌打下去，就把女儿对他的恐怖拍烂成碎片，溅得无影无踪。水月开始哭叫，因为她不再恐怖，不再害怕。她的哭声实际上就成了心灵的笑声，于是她就这么久久地哭下去，到实在哭不出眼泪时还在坚持。她用干嚎拉着长长的尾声，欢呼自己的胜利。
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来，水草闭上眼休息。田à野的风轻歌曼舞围上来，抚摸着她的感觉。她体会到有东西抹到她脸上，那是阳光的温柔。一闭上眼，她一下就看到เ这条路上有人影在飘忽，有脚๐步踩响她的耳鼓。是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路上，几十年前的身影重现在跟前。妈妈一手扯着她水草，一手牵着妹妹水莲，走在这条路上，她们到月亮河去赶集。
“让我歇歇，别说话。”
面对父母，水月什么话也没说。她人虽然站在父母面前，心还在郭满德搂抱她的激动里走不出来。很轻易地点了点头，这就向父母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老实点好。”父亲说，“看着老实，心底就好。找人过日月，又不是找画ฑ往墙上挂。”
等到李洪恩渐渐长大时，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起早贪黑，该干啥干啥，把曲家的农活看成了自己的事情。里里外外，已经很像个ฐ长工模样。李洪恩十七岁那年娘死了，穿五件老衣，用桐木棺材，还请了鼓乐。葬礼ึ是由曲先生办的。曲先生一出面，乡亲们看曲先生面子，把丧事办得很排场。孝子跪地上也白花花一片，确也尽如人意。一干人都说曲先生善良，李洪恩投了一个好主子。
“养个孩子也一样，只要咱对他好，长大了他也一样孝顺咱。”
“这要饭娃娃怪可怜，咱把他收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