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仅是水月，广大农村青年谁心里都有怨气和委屈，他们让农村户口降低了做人的权利ำ，打入了社会另册。这真是明创造，古今中外开天辟地，准也没有这么干过，用吃粮把人划成了两等。我想后世人来回望历史，会觉得这种荒唐令人吃惊。
上边口口声声讲农村是第一线，最光荣最重要，但谁也不想到第一线来工作。只有犯了错误犯了罪，才送到农村劳动改造。干部们把下乡劳动说成是住牛棚，城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劳动，被说成了受迫害要平反。那ว么农村人祖祖辈辈生长在农村，无论你是否有能力，让农村户口的铁钉ล钉死在庄稼地里晒太阳，这是受了谁的迫害平反不平反？
由这个坟丘，水月马上想起来，那个偶尔来家看望她们的姨ถ夫。他老骑着自行车，手腕上带只手表，那手表贼亮贼亮。他每回来就买礼物，给妈买块布做衣裳，给爹买盒香烟，给水月买包糖。姨夫看着挺厚道老实，却在县里当干部。还是副县长，是大干部，别ี人都叫他李县长。
水月这才明白，水莲姨ถ妈死后埋在这里边。她听人说水莲姨ถ妈美若天仙，比妈妈长得还要漂亮。妈老说水月长得像姨妈，水月就觉得这坟丘和自己有了联系。看着这坟丘，就把姨ถ妈联想。人死了就这么一堆土埋起来没有了，她感到一种悲伤。像有丝儿凉风从背上冒出来，吹动坟头上的青草。
“妈妈你说什么？”女儿这一问，水草才现意境这个ฐ词语从许多年前的记忆里掉出来，接通了她早年的阅读世界。就像有风吹过来，推开了门扇。水草悄悄红红脸，连忙掩饰刚才的失态，又对女儿说：
“这名儿好，很有意境。”
有一天她忽然质问妈妈：“妈妈，你为什么骗人？”
这朵鲜花的败落，否定了她最初的思维成果。她开始接受鲜ຒ花不能常开这个事实，她马上不再喜欢这些鲜花，她对大自然对这个世界开始了她最初的怀疑。
和曲先生面对面把这几句话扔出去，使李洪恩感到เ自己长大成人，抬起了头，今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知道。”
“对头，对头。”
“咱成立剿共联合军，其实还是各顾各，谁也别吞并谁。”曲书仙说，“这样一来，就能把人心稳住。国民党打不掉共产党，叫咱们去打，咱也不给人当枪使。嘴上应下来，实际上还是咱说了算。”
“直话直说，我家经常晒粮食，得有人赶猪轰鸡。这么เ大一点事，用个大人划不着。我看中洪恩大侄子精气，想让他来给我赶猪轰鸡，你看行不行？”
“看曲先生客气，我一个ฐ要饭婆娘，洪恩一个要饭娃娃，曲先生能ม有啥事用着俺们？”
我甚至怀疑ທ曲书仙像别ี人玩鸟玩猫玩狗那样，他是否迷恋玩人的游戏？我这么试想，水草就成了丁三从雪地里给他捡回来的一只鸟。他把这只鸟暖热喂熟，再关进婚姻ี的笼子里。
曲书仙这么เ一想就想通了，他开始把水草当成他自己้一个ฐ人生下来的孩子，当成另一个他自己้。他不仅迷恋享受她的肉体，还在精神上找到เ了改变和重塑别人命运的欢乐。
水草这才明白她跑进了曲先生家。带她回来的丁三是曲先生的护兵，这太太是曲先生的媳妇。她常听人说起曲先生，有钱有学问，连各处土匪刀客都敬他。他又肯行善，人家都叫他曲善人。怪不得这家人待她这么亲，她跑进了好人家。就觉得庆幸，没有白跑。又觉得有福，老天爷有眼，让她一跑就跑进了善人家。马上就想到，我以后也给曲家干活当下人，出力挣吃饭钱，做一个正经女人。
“丁三给你耍哩，骑马在雪地里转圈儿。我可不敢哄你，我们曲家不兴哄人说假话。你来到曲书仙曲先生家了，这话你信了吧？”
“我知道我疼嫂子，嫂子也疼我。咱俩都是可怜人，我才想你。”
“这情，我领了。嫂子也给你烙过油馍做过鞋，以工ื换工，我也对得起你。你不情愿，以后别干了。”
“别ี说了。”
完了。
郭满德几句活就把那相亲时的壮举，说成了野蛮和无礼ึ，还是别人教他这么干的。这该让水月多么地多么地失望呀。
完了。
水月在昏暗的油灯下看着郭满德。郭满德可怜巴巴๒望着她，乞求她原谅他，让她相信他不是那种野蛮人，他是老实厚道人。水月觉得这个男子汉如房屋轰然倒塌下来，什么都没有了。苦呀。面对郭满德这副可怜相，她能说什么呢？
这时候她才拆穿了这个骗局，这个ฐ自己欺骗自己的骗局。但是，人已经走进婚姻，陷进来了，抽不得身了。
但是，水月没有伤心掉泪，反而显得出奇地镇静。她是个刚ธ强女子，咬碎牙齿往肚里咽，决不后悔，决不怨天尤人。面对着可怜的郭满德，像面对着房屋倒塌后的残墙断ษ壁和破砖烂瓦，她久久无言，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郭满德永远读不透这长长叹息的深刻含义。实际上在这长长叹息声中，水月已๐经把绿帽子扣在了他头上。
水月一口吹灭了灯，吹灭了她的梦，自己倒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