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门传来嘭的一声响，接着是上锁的咔哒声。
莫青荷等了很久，渐渐放松了戒备，他没有办法扮演昏厥者了，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让他表情扭曲，膝盖在水泥地面长久的跪着，已经没有了知觉，他试图活动身体，刚ธ一扭腰，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像散了架，他猛的咬住嘴唇，勉强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的一番话夹杂着日语和不通顺的文法，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但当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不仅沈培楠猛然抬起了头，就连门口的士兵也一片哗然，一起转过脸，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了莫青荷。
“刘叔。”他把目光投向一直在旁边垂首等待的老刘，平静道：“天凉了，总觉得冷，去帮我把房里的皮毛坎肩取来。”
后来他再大了些，这些话就渐渐的不说了，他心里知道这是个没谱的念想，阿娘也许改嫁，也许死了，也许早ຉ离了北平，总之是不要他了。但她不要他，他不能不要她，这些年的苦受下来，阿娘早变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只要她在，他就有退路。
他一边把东西用纸盒包好，一边想着，这是他欠着阿娘的，如果阿娘过的不好，他就要替阿娘养老，如果阿娘又嫁了人，过的富贵，或者嫌弃他名声不好不肯相认，他就只留个ฐ纪念，远远看一眼，绝不打扰阿娘现在的生活。
陆婉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边流泪，一边真的开了口。
她细数着与沈疏竹恋爱的种种甜蜜与痛苦，起身打开窗户，目光空空茫茫的望着远处起伏的青山，轻声道：“我是绝不会妥协的，更不会为了他与父母断绝关系，去讨好他的父母兄弟，一个女子，为爱情坏了名声已๐经罪大恶极，再抛弃自尊受男人施ๅ舍，岂不是连活着都不配了？”
莫青荷晚饭没吃饱，饿着肚子就不想打牌，见那对姐妹一直低头鼓弄什么，凑上前去看，原来在卷烟，先开启一听香烟，逐支拆开，用指甲挑着晒干的茉莉花瓣与烟丝拌匀，再依样卷好，一支支摆进香烟匣子里。这一套下来极费工ื夫，一直等厨子送来夜宵，才卷了五六支。
说着从钱夹掏出一张钞票，卷成香烟般细长的筒子，单手解了水玉芳旗袍的一颗盘扣，将钞票筒子在她颈่侧一敲，卡在衣料和白腻的颈子之间。水玉芳斜了他一眼，道：“怎么见面就动手动脚的，你们家的人就学不会规矩。”但却伸手将钞ๆ票捏了，眼里含着笑意。
见莫青荷还坐在车里参禅，沈培楠只好又探身进去，手指点着他的额头，鼻尖对鼻尖的威胁：“丑媳妇快出来见公婆，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再敢给我耍横，小心我今晚干死你。”
话说回来，他们此时愉悦的样子，却一点都不像在家照顾病人。
经过上次雅音会馆的枪击事件，他对死亡略有了一点免疫力，但第一次亲手杀人依然冷汗横流，几乎湿透全身衣裳，他强迫自己压抑恐惧，不去想尸首的表情和诡异的大立柜，像一名真正上战场的战士，定了定心神，从右侧楼ä梯向二楼迈步。
这声音在此种环境堪比仙乐，莫青荷傻了眼，一抬头便跟沈培楠的视线撞在一起，正愣神，冷不丁被他抱起来转了个ฐ圈子，嘴唇对嘴唇连亲几口，见他还一副惊魂未定的傻样，沈培楠压着声音笑道：“小雀儿，害不害怕？想不想我？”
他低头喝了口茶，噗嗤一声笑了，心道如果组织派他去监视陈宗义，现在不知省了多少事，他绝对不会爱上这种人，也绝对不会浪费精力跟他生气，更不可能ม花时间谈论梦想与信仰。他微笑注视师弟甜美的笑容和娇嗔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像玉乔，不由喟叹一声，心想当初沈培楠对他一定比对自己珍视百倍，两人依旧没有长久，自己既不顺从又不听话，不知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正好老刘端了一盘洗净的草莓上桌，见两ä对情人各自含情对视，模样个顶个的俊俏，客厅背景又奢华宽敞，便端着玻璃盘子赞道：“真好看，可惜家里没有照相机，要不然拍一张相片刊登在杂志上，一定比那些模特还漂亮。”
原来日本人对民国政府并不信任，怕暗中布置埋伏，竟要求采用家庭聚会的方式，请沈培楠携带“爱侣”一同前往。莫青荷简直哭笑不得，他想日本人太不了解沈培楠，别说一名小戏子，就算是他真正的妻来做人质，为了国家他也能一狠心舍弃。
周汝白和戴昌明知晓内情，此刻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故意嗨嗨干笑。
沈培楠脸色铁青，一拳砸在副驾驶座椅上，冲开车的副官吼了一声：“停车！”
暴雨天，一个惊雷接着一个惊雷往下劈，街道黑的看不清方向，路人全都逃窜光了，一辆黄包车也雇不到，连商户都上了门板，空荡荡灰蒙蒙的北平城好像只剩下莫青荷一个人，他抬头看着厚棉絮一般的乌云，被闪电唬了个心惊，再望向马路尽头，汽车已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