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趴在胡玉娘肩头睡得迷迷糊糊着，软声软气儿道，“每年都有人被困死，为啥每年还有人进去？”
岳老三笑呵呵地高扬胳膊，朗声应和，“家里头的侄女不听话，乐意出来闲逛悠！拗不过！只好带着走！”
不对，从那夜惊魂到如今，都像是一场梦。
长亭接了热茶，没接干馍，笑着应他，“好，托三爷的福，一无蚊蚋搅扰，二无性命之忧，自然睡得好。”
长亭透过如帘帐般铺天盖地直冲冲覆来的鹅毛大雪，壮汉来来往往地从她眼前负刀佝身跑过，她独身直挺站立于方แ寸之ใ地，像在看一出默剧，人濒临ภ生死时的惨叫声，被刀剑刺穿胸膛时含着剧痛的绝望声，流民如蜉蝣撼木般在绝望中向汉子顶去时的低吼嘶鸣声，这些声音渐弱渐小，慢慢地在她的耳边弥留消散，渐近无声。
长亭双耳嗡嗡作响，胡玉娘的声音却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阿娇阿娇”，长亭急喘几口粗气，鼻腔之ใ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今夜的一切都像极了那天夜里。
刀起刀落，两下动作不过在一晌之间！
像不合时宜地开在冬天的红莲。
“我跟着爷爷在深山老林里长大，他们是不是全这样我也不知道，只是和我亲近的几户人家都这样，哦，县里头的王乡绅家里也只吃两餐，谁有那ว个闲钱来吃两ä顿饭呢！”
前头那拨壮汉来历不明，避之不及，现在再看后来这一拨外貌像流民，身形也像流民的人，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胡玉娘隔老远使劲向上一提，左ุ窜右窜，使劲窜到两姐妹身后，胳膊肘向后一拐，一把便将贴在长亭身后的那ว流民推了个狗吃屎，骂骂咧咧，“挤个屁挤啊！又他妈不是挤在一堆就暖和点儿！”
阳关大道不走，偏偏选僻静外郊的独木桥，是正经庶民百姓所为！？
“然后到现在都还没见着两个小丫头片儿的影儿！”
“无用便是无用，不能因为他认真，就忽略了他的蠢，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上头之ใ人毫不留情地截过话头，手换了个姿ู势，大拇指上带着的玛瑙镶玳瑁扳指一把扣在椅背之上，再风轻云淡开口，“我的戴总兵，诚意可当不了饭吃呢，你回去让周通令接着找——幽州ะ能有多大？两ä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能ม跑得了多远？驿站、客馆、典当铺、租赁牛车的地方都布置下人手。两个容貌俊俏的小娘子还不够打眼？”
“很严重吗”
长亭想了想，轻轻摇头。
长亭看小长宁看得目瞪口呆，渐渐把眼神木愣愣地移到เ胡玉娘的脸上，深吸一口气，把话咽在了嗓子口里。
长亭埋向前走，雪堆得老高，小羊皮靴是借的胡玉娘的，并不合穿，雪时不时地从口儿上钻进来，将鞋袜都打湿了，脚底板受凉，整个ฐ人一个激灵全清醒了。
另一个汉子眼神尖，扯开尖嗓门开始嚷。
门板被抡得一下接一下地打颤，风从延展开来的缝儿里趁机而入，凉滋滋儿地漏进屋子里来。
北行至平成老宅，既然是陆绰的心愿，那她定当子承父愿，好让陆绰入土为安。
其实恨，比绝望好受。
木屋静谧，月光迷蒙地透过那条被撑开的缝儿参差不齐地落了进来，黑黢黢的地板坑坑洼洼却压根留แ不住寸光，长亭很想哭，可她不敢哭，理智告诉她不能ม哭，阿宁可以哭，阿宁可以软弱，阿宁可以病得没有力气走下去，可是她不可以。
刚才砸的那一下门锁开了
还有她的父亲，她那遗世而独立，如谪仙风华绝代的父亲，被人一剑穿心，死在异客他乡。
她疼，阿娇好疼，父亲父亲
百雀、陈妪来来回回收拾箱笼，雪天赶夜路本就恼火，又逢陆长英风寒未好，陆绰大慈悲让陆长英在马车里歇着，想了想又叫陆长茂陪在兄长身侧，两个ฐ身形颀长的少年郎挤在一处，长宁的马车便小了些，总不能叫符氏让车吧？长亭便自觉自愿地收拾东西，预备往长宁处窝一宿，谁料é得长宁马车内厢熏了桂花香，甜得腻，长亭一进去便捂着鼻子缩了出来，眼风随即便朝小长宁飞过去。
长亭一向嘴硬，埋下头，闷声低嚷，“忍忍忍每回都叫我忍夫人说话我本就不乐意听听了就让人无端端地生气”
陈妪还活在几月前，一直不肯醒。
长亭扭头望向车窗外，幔帐遮天，有点光穿透纱帐，映在木案之上，如花钿铺陈，细宝珠翠。
沉默、冷静，哦，还有自制ๆ，长亭默默又添了一个ฐ词儿。
陆绰长衣宽袖，清和笑言，“刺史客气。前日暂留便离，实乃情势所迫。今日再入石府，方才有观玩品鉴之心，今日一行，是你我二人，亦是陆石两家的缘分。”
再看了眼陆绰，却见陆绰似有如释重负之感，又有悲悯哀哉之意，长亭心里有些懂了，可又说不出来懂了些什么，再看石猛神色，石猛总是在笑，瘐氏也是，就算符氏受了苛责之ใ后，待她冷若冰霜，她也还是在笑。
茶汤很香，被篦得看不见叶梗，里头加了蜜与盐，与寻常的茶汤不一样。
长亭猛地撒手，幔帐随即坠下。
是陈妪，后面的话，语气低了下来，“是石刺๐史家眷。”
长亭笑着轻轻捏了捏陆长宁手心，再福了个身，便牵着小姑娘向外走，将出内门，门一阖上，长亭让长宁坐下，悄声问她，“吃饱了吗？”
长宁眼睛直勾勾看着麦芽糖，连连点头，吃得眉开眼笑，吃着吃着觉出不对劲来，把糖往左腮一顶，含含糊糊说话，“长姐，咱们怎么不先回厢房去啊，驿站外厢的椅子没铺软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