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过后又是大疫，文宗皇帝第三次下罪己诏，徒步走到天坛祈雨，许下了终生茹素的誓言……却也直到一个月以后，老天爷才降下了那场救命的雨。
一夕之间，从帝国最南端的红岩岛到เ最北端的回雁关，家家户户斋戒沐浴、昼夜焚香祷告，不知有多少人向多少神明许下宏愿，亦也不知有多少受恩深重的信徒，流着泪但求以身相代。即便是政治敏感的帝都北郢，只要一入夜，见月寺前的直道上香客络绎不绝，不时可见瘦弱的老妇人顶着三柱香，一步一磕头地攀爬上那一百一十一级台阶。
杨瓒是代替病假的户部尚书冯柏出席，端坐在最下首的位置，垂目盯住摊开在膝上的手掌，旁边的汤尚任瞥了他几眼，硬是看不出他的神色变化，半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เ。
他们自以为隐秘，却不知皇帝高踞上方，一眼扫过，便将下头诸人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心头厌恶，冷冷地“哼”了一声。
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却是当时震惊天下的腥风血雨。杨无端将一柄折扇松松地握在掌心中ณ转动，唇边挂上一丝嘲讽的笑意，眯起眼睛又看了看那三个大字－－太祖皇帝的亲笔。
时辰尚早，见月寺的山门外并没有什么เ人，杨无端施施然拾阶而上，双手负在背后，右手依然闲闲地转着那ว柄李香君赠她的折扇。
与院子外面的烛火喧天不同，小院里头一盏灯都没有点，杨无端就着远处的火光和头顶的星光，模模糊糊看着杨瓒白白的脸，心里忽然掠过一个没来由的念头：二叔过去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比如弄丢了他的基友“没头脑”，所以才会变成如今这个“不高兴”的模样？
说了一大堆，其实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看清了两人，杨无端便老老实实地拜下去，先拜客人，再拜二叔。
室内光线更暗，说不清多少重帷幕后来透出一点子光来，黄不黄红不红，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杨穆氏随着那小丫鬟进了数十步，忽然转了个ฐ弯，眼前才算是亮堂起来。
杨穆氏依言起身，慢慢地走过去挨着床边坐下，隔近了看着睿王妃的脸，觉得她比上次见面又瘦了许多，已๐经看不出昔日秀雅的姿容，这样昏昏然的灯光照ั着，倒像是只比骷髅多了层人皮。
数年时间，那ว个潦草得用炭笔写就的小本已经被她整理誊抄过无数遍，她甚至学了一点手工制作线装书，将最近的版本装订成册。
丁新语翻开那本小册子一目十行地读着，他本来站得笔直，渐渐地却往后退；本来神色中七分怀疑ທ两分轻蔑还有一分忍耐，渐渐地变成了震惊、狂喜、惶惑、豁然开朗！
她和李因笃同时长揖到底。
杨无端半躬着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下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云履。比起杨瓒的洁癖，丁新语几乎ๆ算得上不修边幅，鞋子和衣摆上灰尘泥点什么都有。但这人的气质偏于华贵流丽，穿着官袍的时候还能收束住，只要换了常服，一举ะ手一投足都是倜傥不羁，一般人看着他的时候自惭形秽都来不及，哪有空注意这些。
太子依依不舍地离了杨无端，过去坐在皇帝旁边，杨无端偷偷摸摸地瞧过去，这两父子挨得挺近，偶尔含笑互望，称得上气氛融洽，太子大约长得比较像前皇后，相貌比皇帝要漂亮得多。
皇帝没再理她，回头对端木广仁道：“听太子说，太医院找到了根治他的办法？”
杨无端心头一个闪念：皇帝在这边见人，没叫进太子就随随便便进来……要么เ这太子是白痴，要么支持派的人真相了，皇帝对太子满意得不得了。
明明是埋怨，声音却掩不住的欢喜，显见他也是高兴见到太子的。这样慈爱和蔼的皇帝ຓ反而让杨无端打了个寒颤，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位喜怒无常的人君是精神分裂了，
半敞的南窗外透进来一阵风，皇帝的背心被风吹得有些凉，他又向后靠了靠，在窗扇投下的阴影中眯起眼睛狠狠地盯住杨无端。可惜杨无端看不到，那ว目光与百里昕真有几分相似，都像是猛兽无意间发现了弱小无依的小动物，或许它还不饿，或者它需要点娱乐่，于是先悄悄地、慵懒โ地藏起爪子。
殿试的卷子杨无端把这些年恶补的基本功都用上了，一个字一个字的扣字眼掐韵脚埋典故，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最后出来的通篇文章行云流水一般，读起来字字珠玑。可惜文藻是美好了，内容未免沉闷，没办法，谁都知道登顶的最后一步要求稳，她也不能免俗。再说了，她一个根本没有从政经验的现代人，能提出什么既有建设性又不惊世骇俗的意见？就算她敢写，皇帝也敢杀。
杨无端深吸一口气，心想，她愿意把杨府当成了“家”，是因为杨瓒吗？
宫灯暖融融的黄光照不见太远，北郢白昼和夜晚的温差大，不可避免地起了风，风声在逼仄的宫墙长廊间辗转反侧，发出兽一般的咆哮，几名胆小的进士低低地叫起来，杨无端甚至听到了他们牙关打战的声音。
心数到เ一百二十下，她有点不耐烦了，抬手想推开他，那孩子却暴怒地抓住了她的手－－两只手，事实证明他那双漂亮的指节修长的手并不仅是漂亮，他用它同时箍住她两ä只手的手腕，使用的力道大得肯定会产生瘀痕。
他终于挪开了嘴唇，背负着那ว床被子撑起上半身，随珠的光照不到那么เ远，杨无端瞬间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仍能ม看到那双亮得渗人的眼睛。
宁府西侧门外也长着一棵榕树，据说信阳府所有的榕树都是那两ä棵老榕ษ树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