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弓着背走近，寺人旌便笑眯着眼朝周如水一揖道：“千岁万福。”行过了礼，他立即便朝正在搜宫的寺人们吩咐：“都撤了！撤了！不长眼的东西，千岁这儿最是干净，还不滚出去。”
这头还在搜着宫，那头，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来人正是周王最宠信的老奴寺人旌。寺人旌为人温和驯顺，旁人看他，永远都能从他眼角的皱纹里看出和乐的笑意来。他伺候人也是不温不躁，恰到好处，做主ว子的瞧着他，总是会觉得舒服。
周如水离去后不久，隐在暗处的，先前与周如水打过交道的中年文士冯公便走向了榻几，他朝王玉溪一揖，不待他发问，便低声回禀道：“千岁不曾多言，落座后便开始誊书，不过，她刻意留下了此方แ砚台。”说着，冯公指向明晃晃置在案上的砚台，抿了抿嘴。
说着，夙英扶起周如水往椸前更衣，边走边道：“二殿下前阵子事忙就忘了告知您，上回下棋，是二殿下赢了。王三郎因此应了二殿下，此后他在邺一日，便每逢初ม五，都会接您至竹苑习字。”
细一看，倒见那ว砚台果真是难得的珍品，外观青灰微带紫蓝，石纹细腻幼滑、娇嫩致密而坚实。砚额之ใ上浅雕着阳纹山水图，其上云霭飘浮ด，中ณ间二株古松对峙于两岸，其下水波荡漾，实是意趣盎然。
“端砚？”闻言，周如水诧异地挑了挑眉，微微偏头朝夙英看去，抬手便接过了那砚台。
姿容秀美，墨发乌ไ黑，这一刻的他，比起庶子，倒更像是世家贵族中那些被一日千金地奉养在心尖上的秀美娈่童了。
他是在道，我知，我的阿妹不会捧高踩低，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去贬斥ม一个低门子弟，你这样做，定然是有缘由的。
可如今这时局，他却是公子沐笙的劲敌……
前世，自公子沐笙逝后，太子之ใ位毫无争议地落在了公子詹头上，彼时，周王的身子日益败落，已有些不清楚了。公子詹得实权后，对其他的庶兄弟未留半分余地，可谓十分狠绝。对她，却是从未下过狠手。到เ最后，他轻信刘峥，中毒身亡，多少还是因了她的缘故的。
周如水掀开了帷帘ຈ，趴在车窗上，探出了头去。
“可不是么？传言二殿下手臂上有道细疤，便是幼时为ฦ救坠马的天骄公主落下的呢！”
而蛮人对周氏皇族而言，更是催命符似的灭顶之灾。只在本朝，两ä次与蛮人的对战中，周国就先后失去了两ä位公子。先是太子洛鹤战死疆场。四年后，公子沐笙也重蹈了覆撤。他在与蛮人对战后的返程途中身染恶疾，硬撑了几月，终是撒手人寰。
数百年来，周人与蛮人，早就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世仇。蛮人从未停止过对周国北境的滋扰，便是在三十年前，蛮人就曾在北境蒲城犯下屠城的恶行，惹得蒲城百姓至今对其都闻风丧胆。
王玉溪的笑容缓缓凝在了唇边，他注视着周如水，眸光不禁一沉。
她这才忆起兄长曾讲过的一件琅琊王府的旧ງ事。道是琅琊王三幼年在弘农读书，一日别庄失窃，窃贼入室。家中保氏仆俾均未察觉，王玉溪却悠然卧在榻上观望窃贼忙碌，眼见窃贼正待收拾包裹撤退，他方悠悠道出一句：“偷儿，那ว青毡乃ี我家旧物，留แ下罢。”闻言，窃贼受惊过甚，竟是弃物落荒而逃。
“不过一下品庶子，还妄想成名，真真可笑！”
“可不是么？真真侮眼浊物。”
“这！竟真是玉溪公子！！”
周如水心中ณ也是失笑，“前世”，这些人见她去迎下品刘ถ峥，可都是冷言相讥的，可如今，倒来不及笑话她了么เ？
晴空朗朗，浮云浅浅，人声越来越鼎沸，围观的姑子郎君们都翘首以待地等着刘氏车队的走近。周如水再次掀起车帷，却是极其浅淡地瞥过刘氏车队，拢了拢衣袖，撇过脸，双目晶亮地望住了从小道驶来的王氏车队。她轻轻一笑，指着王氏车队的方แ向悠悠道：“策马过去。”
见她半晌没声，周如水嫣然一笑，也未再多问了。
十年后，刘氏一把大火烧毁了整座邺๐城。周国灭了，国都邺城亦成了废墟残垣。那时，邺城处处唯剩庑顶ะ烧焦倒塌后所成的焦土，厚实的城墙上没了城楼，旷阔的街道上也再没了鲜衣宝马，华灯高楼。她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回望邺都之时，她的亲人都死了，这座昔日最为繁华的都城，亦随着王朝的灭亡走向了覆灭。
何其可悲啊！
可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一声极悲的长啸，是去而复返的琅琊王五飞奔前来，他奔向火场，哭叫道：“阿姐！阿姐！你何故自寻短见？阿姐！你回来！小五甚是想你！阿姐，小五，还来不及好好待你啊！阿姐！你怎又欺我？”
火势越演越烈，浓烟迷糊了周如水的视线，她仰起头，看着头顶已燃着的横木屋梁，哭声渐渐小了。
“后生无忧么เ？吾周有凤阙，不也是亡了？”周如水讽刺轻笑，如画的眉目间突就多了几分凄然，她淡淡地继续问道：“即便开启宝藏会祸害苍生，你也在所不惜么？”
说着，她温柔一笑，继续低低地说道：“你这时候还与我怄气做甚么？阿姐从前虽有过说话不作数的时刻，可阿姐却从未骗过小五啊！人世间，总会有太多的无奈可惜，你如今也大了，该是都明白的了！阿姐今日是怎样的身份你如何不知？我苟且在这世上又还有谁可信？天地之大，周家的子嗣，却独能ม托付于你一人了啊！”周如水的话里参杂了太多的无奈苦楚，她又怎会不知王子楚心中的别扭恼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