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新战役
桂枝死了。桂枝淅沥哗啦就死了。在我往家里跑着时，“桂枝上吊啦”那句话冰凌条样冷冷地横在我的脑แ子里，及至跑到家里，那冰凌条就在我脑แ子里炸开了，使我浑身又冷又热，打摆子样站立不住了。她大概是在我到河滩不久上吊的，是邻居来家里借水桶挑水时发现的，待唤人来把她从梁上卸下来，她人已๐经没有气儿了，体温像风吹云散样不见了。那时候村人们把她抬到屋门口的迎风处，让她的头对着院落里，指望风能把她从死里吹回来，可那指望很快就灯熄光灭了。她的脸已经青起来。我拨开人群时看见她的双眼直愣愣地朝上翻，眼白上灰蒙蒙布下层云。那时候我想她可能已经没救了，想不就是我没有答应去给你爹做寿，这有啥儿想不开？过不过生日有那么重要吗？能比你的命还重要吗？我弯下腰把手放在她的鼻子前，企图从那儿抓住让她生还的根线，可她的鼻前寒寒凉凉，像我的手放在了块冰儿上。我知道她已经没救了。我预感到场鱼死网破的复杂局面已经摆在了我面前，摆在革命面前了。我缓缓地从地上立起来。来给桂枝卸吊的左邻右舍都正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我。女娃红花和孩娃ใ红生立在桂枝的身边，他们似乎明白家里发生了啥儿事，又似乎不明白家里到底发生了啥儿事，半是惊恐半是痴傻地看着我。过会，他们默默到我身边求救似的每人拉着我的只手。不消说，个ฐ危险的时刻๑到เ来了，从村人的目光中我看见了那危险的不仅是我高爱军，还有程岗的革命和前程，方向和路线。在河滩上集会的人也都跑来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脸上。屋里屋外静得能听到空气的流动和拉锯样响。我有些心慌，像无数条虫儿在身上心上蠕动着。红梅走来了。她脸色黄白，过来把红生红花拦在她怀里，像个伟大的母亲样把孩娃们揽在她怀里。伟大的红梅，我死了都爱你！当红梅把孩娃从我手里接过去时，我看见围在门口的人群外，靠屋里的桌子下，有样东西被人摔碎了。我从桂枝身边走过去，围在桂枝脚头的几个ฐ邻人给我让开了路。所有的目光都随着我的脚步朝着屋里看，就都下看见，那ว原来放在桌子里边的毛主席的石膏像被摔碎在了屋子里，贴在正墙上的毛主席像也被揭下来撕得粉碎，揉成了团团，扔到界ศ墙边桌子下，粮缸缝儿里和门后的角落里。还有摆在桌上的四卷本毛泽东选集，有两本在桌子上，有本翻着书页，将掉未掉地悬在桌子角，还有本米黄|色的书皮被撕成条条扔在柜子下。我朝东边里屋走去，掀开门帘，看见桌里墙上的主席像也被撕掉了，又快步到西屋去，撩开门帘，看见原来摆在窗台上的几十个ฐ毛主席像章被弄得满地星辉，四处尘埃了。她定是边撕着毁着这神圣的东西，边骂着我：“高爱军，我让你去革命！高爱军，我让你去革命！”桂枝，你咋能这样呢？这是捅天的大罪哟我想到เ那200张传单，在程岗哪都发到了，就是没发到桂枝的手里去———灯下黑呀。我从西边屋里退将出来了。扫了遍那些望我的人，我对大家说：“谁都别动，要保护现场。”我在人群中用目光找到了程庆林，“你快去通知镇上的派出所，让他们带着照相机立马赶过来。”程庆林有些莫名地望着我。我吼：“还愣着干啥？”程庆林说：“爱军哥”我狠狠地盯了他眼。红梅走过来，毅然地说：“我去吧。”伟大可爱的红梅呀！程庆林没有再说啥，看看红梅，明白了啥儿，转身就往门外跑去了。我望着人群中的任齐柱和田壮壮：“你俩去站到大门口，任何闲人不要让进到院里来。”他俩立马朝门外走过去后来他们个当了大队的民兵营长，个副营长。最后，我望着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退到院子里，屋里这现场定要保持原样儿。”所有的人都退到了院子里。屋子里立刻空空荡荡了，只有那些摔碎撕碎揉成团儿的神圣和无知无语的桂枝躺在那ว。立刻间，我家那种猜疑的目光不见了，被种如枪林弹雨般的紧ู张气氛笼盖了，被政治斗争壁垒森严起来了。我立在院子的正中央，在等待中感到脸上有结成铁片样的层硬壳儿。红梅悄悄走到เ我面前，如像要安慰句啥儿话，却只那么เ立着啥儿也没能ม说出来。我说：“你把红生红花带到边去，千万别吓着了孩娃儿。”听了这话，她眼圈红润了，把红生红花扯到เ了院子角。派出所新调来的高个王所长领着两位穿制服的警察，手里提着“五七”式手枪，脖子挂着“海鸥”牌照ั相机，很快出现在了我家里。最后，桂枝的死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自杀案。
我说：“那你给谁泡药哩？”他说：“给我自个ฐ儿。”我说：“你咋了？”他说：“不咋儿，好好哩。”我说：“好好的你咋吃中药？”他说：“补补嘛。”我就不再问啥了，很想坐下来，很想到哪间屋里坐坐，就下打量着，把目光落在上房屋门口的张红漆椅子上。我说：“庆东，咱俩是同学，几年不见你也不请我到屋里坐坐。”他说：“你走吧，高爱军，我家装不下你这革命分子呢。”我脸上有些热：“你真的赶我走？”他脸上硬了层青：“不是赶，是请你。”我又把目光在那ว锃光发亮的铁锨上盯阵，毅然从那所充满磺和中药味的院里出来了。从红梅家出来我低沉又绝望，他怎么可以不让我到屋里坐坐？她怎么เ可以不辞而别ี呢？怎么可以革命受挫就退回到娘家避风港里呢？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