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梦到……在那仙境中足足过了一年多的时光，梦醒后却孤身站在镇外？”
“……你没见过文青，他绝非是你想的那样愚昧。”挽江侯听出了僧人的言外之意，话音蓦然一冷——若说这普天之下，有谁敢以山河为局、人命作赌，那恐怕唯有人间帝王、江山之主ว——不仅敢赌，而且能赌，正是无上皇权。
这最后的幻境确非什么苦厄之景，只是有人非要敬自己一句——
这沙场，挽江侯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而且很熟——他曾在这乱军之中，取过一位名将的大好头颅。
边涌澜平举着长刀，胸膛轻轻起伏。
蛊虫如云如潮，却未冲向二人，只轰然席卷而上，在石室半空中构成一个卍字佛纹。
“边涌澜，你这个人，倒是真的痛快。”
挽江侯默然想到，能对那ว满镇人做出这等丧ç尽天良之事，这人怕是用奸恶都不足以形容，若你师父泉下有知，恐怕真要痛疚不已，后悔当年救错了人。
“它吞这玩意儿会不会闹肚子？”
后来少年出宫时打听过，却听说僧人已封寺云游，再不知所踪。
“有的人，总当自己是天生贵胄，自觉无论何时都高人一等，”老僧一目十行地看完手中书信，随手放到一边，摇头笑道，“可到头来还不是像所有人一样贪生怕死？”
昙山倚靠在床头，实则不大清楚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只保有一线清明，心知现下麻烦的并不是腹间伤口，也不是胸ถ中翻涌的死气——他几已修成真佛之ใ躯，蛊虫侵噬不了他的血肉，死气入体亦无非一时之痛，放着不管也终能ม被佛力慢慢消磨。
天际之中有千顷莲海无声绽放，开而又谢，谢而再开，开谢间莲瓣化为甘露，淋淋飘落，却沾衣不湿，触手无痕。
“恐怕没有。”
挽江侯这口松下的气还没提回来，就见僧人已毫不迟疑，几步走进镇中。
“怎么เ说？”
“我好端端地像一位高僧干什么？”
挽江侯稳住下盘，好歹没被它顶个趔趄，只是被它耳朵上的两簇长毛扫得睁不开眼，懵懵思忖：……怎么还是驴叫？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你这个小东西不是喜欢我的马，是喜欢我？”挽江侯明明先前还嫌弃它是头杂毛小畜生，眼下见它吭哧吭哧地亲近自己้，又高兴起来，“小畜生”也变成了“小东西”。
而十六岁的边涌澜，就在这一瞬间，蓦地明了了菩萨和神仙的区别。
这囚龙江潮是天下闻名的景致，却也隐藏着水患灾厄，那年夏天连降数场大雨，海陵郡守带领治下百姓做足万全防备，阖家前往观潮，既是与民同乐，也是身先士卒，安定民心。
以他的武艺修行，下盘本是极稳，哪怕现下没有防备身后那和尚突然发难，也不至于被人一推就踉踉跄跄撞入房中，真是活见了鬼。
老太监当值，还随身带了个ฐ小太监伺候，可是宫中ณ独一份的恩宠。
“……狸奴觉得你不开心，”僧人顿了顿，还是解释道，“它的心意，我多少能感觉出几分，它确实十分喜欢你。”
“你这个告密的小东西，还知道跑？”边涌澜斜坐在窗沿上，小兽本趴在他腿上舔毛，现下却是纵身一跃，跳出窗户溜了。
“无事，它玩够了自会回来，你也早ຉ些睡吧。”
僧人劝过一句，待要转身，却听窗边人问道：
“……那你呢？”
“…………”
“大师，你喜欢我吗？”
鲁地民风好酒，本地亦产佳酿，可架不住挽江侯天生酒量好，酒已喝了两坛，半点醉意都找不着。
于是他清清醒醒地又问了一遍：
“昙山，你喜欢我吗？”
“……如晨霞，如朝露，”边涌澜本以为ฦ僧人会避而不答，可没想到昙山不仅答了，还往前走了几步，站到เ他身前，望着他道，“我喜爱你，如同喜爱晨霞朝露，若不爱世人，何以度众生。”
“晨霞朝露都是瞬息之景……”边涌ไ澜回望着僧人的眼睛，只见到再清明不过的一双眼，没有半分情意，亦无丝毫，便和他打小看过的菩萨像一模一样，非说有什么เ，只有“大爱无私”的慈悲。
“我还以为ฦ你是要劝我……”挽江侯心中轻叹一声，口中低道，“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忍一忍就什么เ都过去了。”
“…………”
“…………”
沉默半晌，僧人终又开口，只道：“涌澜，何苦。”
“不苦啊，是甜的，你尝尝看？”挽江侯却笑了，仰头喝了口酒，食指拭过唇边酒渍，含笑伸手，手指似要点在僧人唇上，却隔着毫厘之距停了下来，轻声道，“出家人不沾酒色，你尝不了。”
“…………”
“……若说你无情，我受这么点伤你都要惦记，”挽江侯收回手，笑着摇了摇头，又再喝了口酒，“若说你有情，我看你也是真的没有。”
晃了晃坛底，又空了一坛，他自窗沿跳下，把空坛放到桌上，不回头道：“罢了，我就敬你说的，做个ฐ难得的痛快之人。从此你修你的我佛慈悲，我有我的千杯不醉，我们谁都别碍着谁。”
“……喝不醉也少喝些吧，”昙山垂下眸子，回身走向门口，又劝了一遍，“早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