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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五八年我还看到เ过别的一些景象,比方说,在灯光球场上种的实验田,那一片灯光通宵不灭,据说对庄稼生长有好处,但是把全世界的蚊子和蛾子全招来了,形成了十几条旋转光柱,蔚为壮观;还有广播喇叭里传来的吓死人的豪言壮语。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广场上的大炼钢铁和我划ฐ破了手臂。我的一切都是从手腕上割了个大口子开始的。后来我开始学画ฑ,打算做个画家,因为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我心中ณ的怪诞——我不知达利ำ是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当了画家。至于我是个色盲,我还没有现。不但如此,我还自以为ฦ辨色力比所有的人都好。以一棵胡萝卜为例,别ี人告诉我说,看起来是一个ฐ橘红色的疙瘩,但是我看就不是这样。它是半透明的,外表罩了一层淡紫ใ色的光,里面有一层淡淡的黄色。再往里,直抵胡萝卜心,全是冷冷的蓝ณ色。照我看这很对头,胡萝卜是冷的嘛。这样画出的胡萝卜,说它是什么เ的全有。有人说印象派,有人说毕加索的蓝色时期,还有人说是资产阶级的颓废主义,就是没人说它是胡萝卜。七七年我去考美院,老师๲们也是这样议论纷纷。假如我故作高深状,坐在一边一声不坑,大概就考上了。倒霉就倒在我去对他们说,胡萝卜在我眼睛里就是这样的。后来不知哪位天才出主意叫我去医院查眼睛。查完了回来,那些老师就笑得打滚,把我撵了出去。其实不过是眼科的辨色图卡有几张我没认出来。我也能画出一套图卡,叫谁都认不出来。

小的时候我想当画家,但是没当成,因为我是色盲。我经常怀疑自己้有各种毛病,总是疑得不对,比方说,我怀疑过自己有精神病,梦游症等,都没疑对。因此正确的怀疑ທ方式是:当你想当画家时,就怀疑自己是色盲;想当音乐่家时,就怀疑自己是聋子;想当思想家,就怀疑ທ自己้是个ฐ大傻瓜。如果没有那种毛病,你就不会想当那种人。当然,我想当画ฑ家的原因除了色盲外,还有别的。这些情况我慢慢地就会说到了。

在我们的似水流年里见过这样的事:我八岁那年,正逢大跃进,人们打算在一亩地里种出十万斤粮食,这就要用很多的肥料é。新鲜ຒ的粪便不是肥料,而是毒药,会把庄稼活活烧死,所以他们就在操场上挖了很多极深的坑,一个个像井一样,把新า鲜大粪倒了进去。因为ฦ土壤里有甲烷菌存在,那些粪就起酵来,嘟嘟็地冒泡。我小的时候,曾立在坑旁้,划着火柴扔进去,粪面上就泛起了蓝ณ幽幽的火光。

李先生也装丫挺的,推开门轰隆轰隆冲下去。这简直是做戏给人看。要不是和他们是朋友,我准推门出去,给他们一个大难堪:李教授、李夫人:你们两口子加起来够九十岁了,还在楼道里过家家,肉麻不肉麻?

和刘老先生吃泡馍时,我和他谈起了贺先生。老头的脸色登时大变,说道:吃饭,吃饭,别谈这些事,怪害怕的。我说:谈谈何妨,老头,你怕什么?他说:别提死人。我说,真笑话,你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怕死吗?老头很天真地说:谁不怕?我说:怕就能ม不死吗?老头,你看看你吃的东西乃ี是羊杂碎。全是胆固醇。吃下去动脉硬化,离死就不远了。那老头的样子真好看,手都抖起来了。

死是什么?不就是去和拿破仑、恺撒等大人物共聚一堂——大伟人江奈尔·魏尔德。

然后就该谈时间,那是在不肥大的军宣队来了之后,矿院的人逐渐回到เ四川去。我爹我娘也回去了。我爸我妈走后两天,刘老先生就死了。在他死之前๩,矿院后面的小平房里只剩下三个人,其中包括我、小转铃຃、刘老先生。这对我没什么不好,因为我爸爸妈妈在时不自由,他们不准我和小转铃睡一个ฐ床。

现在我们院里的人都说:这有什么奇怪?她是龟头血肿夫人嘛。好像在李先生的精液里,含有无຀数智力因素,灌溉了线条的智力之花,此说是不对的。有三天前她和小转铃的话为证,地点是在我家的客厅里:

线条的这些想法,都以“够意思”为准则。“文化革命”里我们都以“够意思”为准则,这话就如美国人常说的“bereaທsonable”,但是意思稍有区别。美国人说的是:要像一位诚实的商人一样,而我们说的是:要像一个好样的土匪。具体到线条这个例子,就是她要像一位好样的女土匪对男土匪那样对待李先生。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敬礼!

李先生知道,放蔬菜的冷库就是十五度,谁说不冷?但是他不说。在噩梦里,说什么就有什么。假如把这话说了出来,周围马上变成冷库,自己马上变成一棵洋葱也不一定。在干校里已经学会了很多,比如上厕所捏着鼻子,下午一定会被派挑屎,臭到半死。科长说十五度不冷,李先生已๐有十分的把握——假如一时不察,顺嘴说出不满的话,大祸必随之而至。李先生暗想:“这肯定是我的印度师๲兄想把我变成洋葱!”

李先生在下干校时,我在云南插队,认识了陈清扬,不再把线条放在心上,但是有时还想到贺先生的事。我想出了贺先生为什么临死时要叫小孩走开,这是因为在他死时,不喜欢有人看。

流年似水,有的事情一下子过去了,有的事情很久也过不去。除了李先生龟头血肿,还有贺先生跳楼而死的事。其实贺先生是贺先生,和我毫无关系。但是他死掉的事嵌在我脑子里,不把这事情搞个明白,我的生活也理不出个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