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喊边举手，另只手上的火把也跟着往上举，结果掉下几块冒火的松脂ฦ，吓得他跳脚，人们笑闹起来，口号中夹杂着不恭敬的口哨声和笑声，接着不知哪里有人放了屁，大家纷纷捏着鼻子避让，细鬼们你推我搡的，场上闹成片，站在奶奶旁边的梅老伯面带笑意地欣赏着切，仿佛事不关己似的。难怪妈说梅老伯比奶奶心宽，所以才会鹤发红颜。可不是嘛ใ，他身边的奶奶愁苦着脸，就像忍受着好大的痛苦般，奶奶年纪比梅老伯小，人看上去却比他老，妈说人小时候的脸是爹妈给的，人大了以后那脸是自己的心捏弄出来的，梅老伯可以笑看批斗ç会，所以他比奶奶显嫩，我想我以后要跟梅老伯学，不然这脸变成核桃干那可就丑了！
金娇揉了两把禾杆扭成团，塞在衣服里，然后挺胸走来走去。这时我们已๐跑到了我家屋后的菜园里，那里扁豆架黄瓜架南瓜架冬瓜架遮天蔽日，就是衣服也没人看得见，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发现整座园子仿佛座缤纷的森林。我看见几只大南瓜趴在地上，金黄|色的外皮上绿条纹醒目的美丽着。有几只脸盆大的南瓜坐在奶奶特地搭起的木架上，像个肥女人的大屁股。扁豆结了串串，可它的末端上却仍开着嘟็嘟็的紫色小花。风来，被坠弯了腰的扁豆架轻轻摇晃，扁豆看上去也成了花；而那ว些冬瓜的个ฐ头好大，有只竖在那儿都快到我肩膀了，毛茸茸白乎乎的，宛如只笨狗。最美丽的要数那ว些黄瓜架，翠绿的藤缠绕在根细棍上，叶子叠叠的尤如波浪，间有明灿的黄花和翡翠似的果实，就像妈妈戏台上甩水袖的美女。矮小的茄子辣椒似把把小伞罩着它们的孩子，大蒜白菜低矮得如同层毯子，使菜园的地面看上去松厚柔软。小甲虫小蜜蜂菜蛾子蝴蝶在飘散着淡淡臭味的空气中翩飞。我和金娇็的衣裳在这片碧绿里鲜艳着，宛如两朵巨大的花。金娇特别兴奋，她咯咯笑着，挺胸凸肚，像只骄傲的母鸡。我突然间好想长大。我也塞了两团禾杆到เ胸前，垂头观望胸前那两ä座妇娘人才有的山峰，心里有种讲不出的甜蜜。金娇无疑ທ也有这种感觉，黝黑的脸上漾着对成长的渴望。我忽然间发现她其实长得蛮靓，而且人也不像我原来感觉的那么坏，因为她从内心深处是同情表姑的。她告诉我表姑昨晚哭了夜，今早眼睛肿成了道缝，连路都看不清。她娘怕表姑寻死，把她房间里的剪ຘ刀绳子全搜走了，后来连裤带也拿走了。说到这儿，她紧张地打量了番四周，见没有什么人了，这才悄悄地告诉了我个秘密：
“唉，真遇上打抢的这些东西可没用。走，出去。”
“他呀，跟没吃过东西样，猴急！”
从龙女村来的玉娇็表姑是我家邻居。她的爹爹是生产队队长花鼻公。表姑身体强壮，挑起东西来轻轻飘飘的。她骂着跳过个坎，两只箩跟她背后的辫梢起摆出道优美弧线，接着她就消失在那黑暗中ณ，仿佛个魅影。我停住脚，下意识地回望了眼。我惊奇地发现县城睡着了，黑黝黝的宛如只安然入梦的大胖狗，蜷在四周的群山中。仅有的几盏路灯亮着，仿佛疲惫的眼睛，它们在夜风中ณ轻眨着，看上去有几分凄凉。阵风来，有几张大字报的碎片被吹到我脚下，它们回旋着如蝴蝶翩飞，而那盏最后的街灯则是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我站在光线的最尽头，只要轻轻跃过那ว道坎，那种昏红的明亮便被抛在身后。我忽然间对那片莫测的黑暗充满恐惧。这时梅姨赶了上来，放下担子把我抱到เ了坎对面。骤然袭来的黑暗使我本能ม地转身面对街灯。我看见梅姨的脸夜合花般美丽，而她清甜的气息仍沾在我的头发上，让我想起住房前面院坪上那ว几钵到热天就星星点点地白着的茉莉。
奶奶拿着把从家里找来的艾绒，站在我身边，喃喃自语，脸上的愁色浓得像那夜的雾，她的五官看上去有些儿模糊，难道是因为我眼里有了泪？
我走出了花鼻公家的院子，倚着门楼ä发起呆来。我看见只鸟儿飞过去，它腋ນ下的白衣是那样的刺目。那是只乌ไ鸦。
表姑的命好像真的不够好。自从她出嫁的头天试图吊死之后，本来直晴好的天气忽然阴霾起来，令人不安的浓雾又纱般在村子上空飘飘闪闪。到下午时分，雾散了，却下起雨来，这使许多年长的人担忧。
“天呐，这是老天爷在替她哭，哭她身世的命苦。”
由于昼饭夜饭都在花鼻公家吃，奶奶就有了发感慨的时间和机会。她孤独地坐在花鼻公家临时搭起的喜棚里，尽心地照拂着那些包子果饼三牲之ใ类的东西不被苍蝇猫狗和细鬼崽打搅，同时不忘自言自语两声。由á于我的牙疼病被昼饭时的块骨头硌得再次发作，麻子果破例恩准我和奶奶呆在堆满了食物的喜棚里。
“妹仔，去帮奶奶捶捶背，奶奶老了。”
麻子果上昼哭闹了通之ใ后，人似乎瘦了些，声气细致了好多，看上去多少有些可亲。
“多谢婶婶，哎，我表姑她好了么？”
我难得地冲她笑，可惜麻子果没看到เ，因为她正吆喝着让帮馋猫细鬼离开香喷喷的喜棚。
“世坤婆，你也给我盯紧ู点儿嘛，这些馋猫，手又脏又黑，吃两只冇关系，莫到上头盖斋印就积德了。你表姑啊，正在床上癞死。你长大了可莫学她。呸，死狗，走开！”